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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2. 綠洲的雜文隨筆

        時間:2021-07-04 10:04:25 隨筆 我要投稿

        綠洲的雜文隨筆

          “大多數(shù)去綠洲的人都會被淹死。”

        綠洲的雜文隨筆

          “人類勝利,就在今夜!”

          他是我離開人群十天后遇見的第一個人,名字叫木麻。

          在我茫然地在沙漠中心徘徊,頭頂著亮的發(fā)白,刺目的太陽,被迎面襲來的狂風一次次推倒的時候,我的視線中終于出現(xiàn)了一個令人興奮一絲的,活著的人的輪廓,那是我這么多天以來拼命抓住的唯一的稻草。我越過飛沙緊盯著目標,心中有如饑渴的猛獸見到食物一般地喜悅與急切。我終是手腳并用地爬著沙丘,可我腳下的沙子像是棉花一樣軟,又像水一樣擅長快速地從我足底和指縫中逃竄。三步也許只是兩步,我羞惱地意識到自己正被戲弄,但也只能俯身寸步緩行。

          我感覺過了半天,可能更久,但我終于是見到了他,我正想以天涯淪落人的身份熱情地問候他的時候,卻被他如今的處境所震驚:他的半個身子都嵌入沙里,動彈不得。我以為那是流沙在“吃人”,但他的神色卻平和安詳?shù)檬煮@悚,他甚至與我如舊友一般親昵地寒暄,一邊揮動著木柴一樣枯瘦腐爛的手臂。臉上堆起的褶子依稀辨認出他在對我“微笑”,那雙細縫中的眼睛卻一直在打量著我,我被看得全身發(fā)麻,在高溫包裹的軀殼中襲來陣陣冰涼的寒意。

          “我等你很久了,一定很累吧,坐下來歇會兒怎么樣?”他伸長手抓住了“岸”上的食物和水,像是機械組裝的手臂,緩慢而僵硬。我以為他要款待我,以此來招呼遠道而來看望他的陌生人。他盡量保持著笑容,將那些物資朝里攏了攏,似乎是為我騰出了位置,也像是在宣誓一種所有權。

          “你一直在這兒嗎?”我不敢靠近。

          他臉上抽搐了一下,很快恢復那禮貌的笑容,沒好氣地開口:“看看我腰上堆著的沙就明白一切了。你也要去綠洲!彼p易地看穿我的目的,似乎早有預料,那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像是猜測,連語氣都是陳述句!叭绻绻阍敢獾脑挘畔乱稽c物資再走吧,下個補給站不遠,綠洲也不要遠。你想想你走了多久,快到了。”

          “你不需要其他的幫助嗎?”

          “一些食物和水就足夠了。我可以保佑你找到真正的綠洲,但我是不會陪你去的。因為大多數(shù)去到綠洲的人都會被淹死。我在這里就好了。”他一邊比劃著一個方向,假裝那里是綠洲,一邊瞄著我的神色,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總不敢與我對視。

          我被他尚且堅定的話語和觀點嚇到了,或許是我生平從未在別人口中聽見“不去綠洲”的事情。他真是難能可貴地誠實。在我留下食物離開之際,他優(yōu)雅地道謝,并且遵守承諾地為我獻上真摯的祝福。

          他不禁讓我回想起十天前仍與我同行的“樂觀”,他一直奉守著他的姓名,如同戒律一般要求自己。在暴風來臨的第一個晚上,我們在隊伍的末尾碰見了。在大多數(shù)人被卷走的第二天晚上,在那個危險的夜晚,他第一次沖到了隊伍最前面。

          他費勁攀上最高的沙丘,手幾乎是顫抖地拿出了揚聲器和皺的不成樣子的紙稿,精神抖擻,面色卻因饑餓和月色變得慘白。他瞪大了眼,扯著喉嚨大喊大叫:“人類勝利,就在今夜!綠洲天堂,即在眼前!”他的嗓子幾乎在冒煙,聲音越來越大,歇斯底里。正當人群氣氛被煽動到最高潮的時候,他高呼著“人類勝利”,首當其沖地迎接了今晚的最后一次強勁的風暴,風里攜著結了冰的沙礫,劃瞎了他的眼睛,緊接著,他滑稽地失去平衡,從高處滾了下來。他被人架起來的時候,嘴里還念咒一般地重復著:“人類勝利……”臉上的癡笑似乎還在回味剛剛贏得的片刻的歡呼。

          “放開我!

          我不想死。

          人群像是被洶涌而來的洪水沖散了一樣,各自失去彼此的緣分。聚在一起的人相互對視,彼此能看見對方眼里呼之欲出的絕望與膽怯,讀懂內(nèi)心深處的掙扎與痛苦。

          夜晚所圈養(yǎng)的人群,被安上侵犯的領土的罪名,它一次次下達處死人類的指令。暴風是忠誠冷峻的劊子手,面目猙獰可怖,執(zhí)行的卻是自然之正義的任務。他總是雙手握著刀把,將巨人的長刀舉過頭頂,向獵物揮去迅猛又快速的致命一擊,如同人類曾經(jīng)投擲的標槍猛地穿過麋鹿的胸膛,使人熱血“沸騰”。一只原地逗留的鹿倒下,驚散鹿群,向著茫茫無盡的草原或者沙漠逃亡。

          我的忍耐早已到達了極點,幾乎快要把手上的鎖鏈崩斷。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與我一樣萌生退意 但出逃的下場并不比被狂風撕成碎片好到哪兒去……

          我驚恐不安地尾隨這沉默到幾乎死寂的人群,他們似乎像軍隊一樣步伐整齊,快速行軍。只可惜新兵沒辦法安分守己,我加急步子彎彎繞繞地穿過一堵堵人墻,他們也絲毫不察覺身體之間的摩擦,專注于抵御隨時可能再次來犯的暴風。

          在我到達隊伍的最前面之前,悄無聲息地被人抓住了后頸。我?guī)缀醺杏X自己瞬間被黑暗包裹住,喉嚨里幾乎要躍出的尖叫因為恐懼而無法從緊閉的牙關中蹦出,從后頸傳來的威脅使我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動作,觸覺也被放大了無限倍。那是一只冰冷粗糙的手,骨節(jié)分明,力度極大,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刺進我的皮膚之中。

          我如同雕像一般定在原地,快要掉出隊伍。那人幾乎是把我拖進隊列的,我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,我能預料他只需要用出一成的力氣,就能輕易地把我生命的脈絡掐斷,同時為夜晚的災難盛宴添上一道小菜。在極度的恐懼之中,我?guī)缀鯐炟,耳邊如同幻覺一般聽到他的聲音:

          “再往前走可是找死啊!

          “……”

          聽了他的話,我猛地打了個激靈,像是被受驚嚇的野兔,一時間這么多天的惱怒和隱忍都在此刻爆發(fā),我反應過來至少我要做我該做的掙扎,我拼命地向后踢打,不停地搖晃我的腦袋,像是被提起的活了的木偶,擺出各種丑相。我使出渾身的勁,想掙脫開來。背后的這一只手像是沒有實體,沒有主人一樣,我根本傷不到他半分,它如同這沙漠一樣輕易地扼住我的命脈,無論我如何憤恨、羞辱、恐懼、掙扎,最終我都只能妥協(xié)、忍受、屈服。我覺得我的'人格在扭曲,他們更多的人的人格是在死亡。我朝著他們走進,我正在朝著他們走近,朝著死亡的邊緣走近!

          我不想死。

          預料之中的,又一次風暴來了。

          一時間黑云壓頂,從遠方氣勢洶洶地敲著戰(zhàn)鼓而來,侵襲的速度格外迅速。天被紫色的閃電撕碎成無數(shù)片,又重新黏合在一起。而飛揚的沙正在遠處醞釀著威力,掀起近十米高沙浪,波濤滾滾涌來,大有將敵軍一舉殲滅的勢頭。

          我想要逃!求生的欲望激起這個可怕的愿望和需求。在一些遠處傳來的爆鳴和鏗鏘聲中,我的背后再一次傳來聲音:

          “你怎么想到前面去?”這種不合時宜的問話攜雜著一種期待又隱晦的深意,我并未探究其中的目的,只是迫切地想要逃走,徒手掙脫了拷在我手腕上鎖鏈。即使手背被尖銳的裂痕劃開好幾道豁人的口子,我也未能察覺到疼痛。

          “放開我!”。

          周圍的人投來詭異而驚訝的眼光,我被那只手突然丟在了地上。還沒來得及去設想離開人群后的境遇,沒來得及去解讀那些人眼中的是憐憫還是祝福,我就已經(jīng)從地上彈了起來,手腳并用地向外圍奔去。

          當我沖過最后一道防線之時,冷氣立刻一下子圍上了我。我猛地打了個哆嗦,意識過來從此以后我擁有了完整的視野。我?guī)缀鯊膩頉]有好好觀望過這片遼闊蒼茫,巨大到在其中我如螻蟻一般的沙漠,它此刻重新屬于我。不遠處襲來的災難,忽然不讓我感到驚慌失措以及憂慮。我重新?lián)碛辛送暾脑律惋L暴。我回頭時,那個隊伍已經(jīng)消失不見了,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被卷走了。

          而此刻我猶覺新生。

          所有人都明白,綠洲的窄門只為一人而敞開。

          這片綠洲的海洋,由我們自己組成。

          我輕信了那個懦夫的話,直到第三天早晨也沒望見所謂的補給站。無奈之下,我只好忍受著饑餓與疼痛繼續(xù)跋涉。這幾天夜晚格外的平靜,雖然這已經(jīng)讓我寬慰許多,但還不能完全饒恕它曾經(jīng)對我的人格侵犯的一切。我仍在走,步子窄如那些人口中的綠洲的門,擠不進任何多余的人。我快被高溫蒸干之際,耳邊響起了不屬于白日的轟鳴聲,聲音還正以一種不友好的速度逐漸放大。

          “喂!”

          是人的聲音,我心中驚訝又好奇,卻不想浪費體力回頭望一眼。

          “你是個活人吧!你有去綠洲的線索嗎?”

          真是別致的發(fā)問,我并不想分享我的線索。那人騎著機車,在我身旁半米來了個極限漂移,完美地擋住了我的去路。那是個衣著整潔,面容紅潤,氣質(zhì)獨特的男子,頭發(fā)一塵不染,梳的锃亮,意氣風發(fā)的模樣。我特別注意到他手中帶著的腕表,在這個世界里實在是少之又少的人才擁有的東西。還有那輛拉風的摩托,安裝著太陽那么大的車燈,機殼上畫滿各色新潮又難以捉摸的涂鴉,輪胎似乎也是還沒有磨損和泄氣的,看得出來他還未上路許久。我撇到反光鏡里面自己面容消瘦,憔悴不堪的樣子,有意無意地忘記了他的問題。

          “問你話呢!”

          他沒什么耐性,下巴總是端著,像是在保持一種高高在上的儀態(tài)和姿容,眼睛總是不好好打量人。他對我鳴著喇叭,聲音刺耳難聽,如同惡劣、諷刺的嘲笑,同時向我宣戰(zhàn)一般地將車燈打閃,炫耀其肆意擁有的資本。他居然以為我窺探他作弊的道具,這在我看來犯規(guī)的東西,我不知道究竟是誰不清醒。

          “好的,我明白一切!彼醇铀妓鳎c點頭,自以為是地解讀我的沉默,比我更加輕蔑。于是他捧腹大笑,笑容奸詐而扭曲,不同我見到木麻的笑時心生寒意,而這次格外令人憤怒和作嘔。他似乎在調(diào)戲一個傻瓜,又似乎在表達同情,看我的眼神多了悲憫和理解。

          我回以嗤笑,為了避免他在我的視線里出現(xiàn),轉(zhuǎn)望四周的蒼茫。那些遠處依舊是黃沙漫天,如同罩了一層紗,縹緲虛無。亮的發(fā)白的唯一,是懸在腦門上的可怕的太陽。景致似乎未曾跟隨我的步子移動,為此我感到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悲傷與凄慘,幾乎聽得見到處堆積的尸體里發(fā)出的哀鳴與哭嚎。

          我還聽見馬達重新運轉(zhuǎn)的聲音,陌生而低沉,以及卡扣碰撞的音色,迅猛而清脆。在我片刻動搖與猶豫之間,被車胎卷上天的沙礫已經(jīng)飛揚數(shù)米遠。在因熱浪而抖動的視野中,我望見前方隱約浮現(xiàn)的城墻與堡壘。一時間,所有的遲疑都統(tǒng)統(tǒng)退散,我朝著天際線間浮現(xiàn)的天堂奔去。四面八方也紛紛涌來人潮,開啟最后階段的賽跑。

          所有人都明白,綠洲的窄門只為一人而敞開。

          我在消耗身體的本錢,似乎多邁一步,我的生命就會減少一點。但依舊是值得的,我的腦袋里只裝著眼前這平底而起的,聳入云天的城墻與堡壘。蜂擁而至的人們在如此高大的建筑面前,如同螞蟻一般渺小。他們攀附上城墻的磚塊,拼命地掙脫地面上伸出的阻攔的手。一時間,整片墻被黑壓壓的螞蟻所包圍,地面被更多的螞蟻糾纏。他們之間毫不留情地出手相爭,在擁擠的空間里胡亂傷害和被傷害。手持兵器的人是少數(shù),但很少有人會主動挑釁那些人,于是他們輕易地抵達墻角下,開始攀爬城墻。更多的人互相維護著公平,干著血腥暴力的比拼,赤手空拳地肉搏,成為現(xiàn)在時刻最令人信服的道理和強權。在混亂中被踩死的螞蟻皆是無意的過失,誰讓它不小心出現(xiàn)在了人家的腳底。

          我站在人群邊緣失聲痛哭,忽然明白了木麻對我說的話。

          “大多數(shù)去到綠洲的人都會被淹死!

          這片綠洲的海洋,由我們自己組成。我想要轉(zhuǎn)身逃走,身后卻涌來大片的洪流,截斷了我的退路。我恐懼地加入戰(zhàn)斗,開始像剛剛那些人一樣成為勇士,成為武器。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場充滿斗志的戰(zhàn)役,這場戰(zhàn)役不知何時算是結束,不知什么才算勝利。我們?yōu)樽约憾鴳?zhàn),即使恐懼也要躲避迎面揮來的拳頭。我感到窒息的緊迫與危難,不知道自己是否靠近城墻。

          我開始猜測那城墻上是否還有一片海洋,那片海洋的邊際是否也是一堵愈發(fā)高大的城墻屹立,而綠洲的那道門,就在城墻的頂端,就是堡壘的入口。

          我揮舞出的拳頭愈來愈熟練,躲避越來越迅猛,我遺忘了我一直在消耗我生命的能量。在這片血腥忘我的戰(zhàn)爭中,所有人都有唯一堅定的立場,都妄想踏入那座夢想天堂。

          殺戮并非我愿,罪惡感一點一點包裹我的心臟。如果有人將我擊倒,我應該會原諒他。畢竟我正不停地原諒著如今的我……

          我只能痛苦地發(fā)誓,我會戰(zhàn)斗到最后一刻。

         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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